安远侯府的拜帖被原封不动地退回,陆明轩坐在书房内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指尖捏着那封连拆都未曾拆开的信函,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“病体未愈,不便见客……”他低声重复着沈家传来的口信,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好一个沈清辞!
他竟不知,这位向来温顺得如同绵羊般的国公府嫡女,还有如此硬气的一面。
是被惯坏了?
还是……真的察觉了什么?
一想到后一种可能,陆明轩心头便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。
他与沈清柔之事,隐秘非常,沈清辞整日深居闺中,从何得知?
定是那日清柔去探病,说了什么不当的话,惹得她使小性子罢了。
“女人……”他冷哼一声,将信函随手扔进一旁的炭盆,看着火苗舔舐而上,化为灰烬。
他陆明轩想要的,从来没有得不到的。
沈清辞越是抗拒,反而越激起了他的征服欲。
这婚,他绝不会退。
不仅不退,他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嫁过来,再慢慢收拾这突如其来的反骨。
与此同时,国公府内,沈清柔也是坐立难安。
她寻了个由头,又在母亲(继室)赵氏面前哭诉了一番,字里行间暗示沈清辞行为反常,恐是中了邪,或是故意与家族作对,败坏了沈清辞在赵氏心中本就所剩无几的好感。
赵氏捻着佛珠,蹙眉道:“这孩子,往日瞧着是个懂事的,如今怎如此不知轻重?
退婚之言也是能随意说的?
平白惹人笑话!”
她沉吟片刻,对身旁的心腹妈妈吩咐道,“去,把大小姐院里的周妈妈叫来,我问问话。”
沈清辞冷眼看着府中因她而起的暗流,心中一片平静。
父亲的沉默,赵氏的打探,沈清柔的上蹿下跳,都在她预料之中。
她如今没心思与这些内宅妇人纠缠,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“珍珠,”她屏退其他下人,只留珍珠一人在内室,低声吩咐,“你去找两个信得过的、机灵的小厮,要家世清白,嘴巴严实的。”
珍珠见小姐神色凝重,不敢多问,只点头:“是,小姐。
咱们府里浆洗上的张婆子,她有个小儿子叫福顺,今年十六,人很老实,也机灵。
还有门房李老汉的侄子阿贵,也常在府外走动,是个稳妥的。”
“好。”
沈清辞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锦囊,里面并非金银,而是几件她挑出来的、不甚起眼但也能换些银钱的金簪、玉坠,“你悄悄把这个交给福顺,让他拿去当了,换成的银钱,分成三份。
你拿一份,作为日常打点。
另外两份,分别交给福顺和阿贵。”
珍珠接过锦囊,手心有些发烫,她隐约猜到小姐要做的事恐怕非同小可。
沈清辞铺开一张京城简图,指尖在上面几个不起眼的区域点了点:“让福顺和阿贵,分别去城南的草市和城西的骡马市,找不同的药铺,分批购入这几味药材。”
她报出几个药名:板蓝根、金银花、连翘、黄芩……皆是清热解毒之物,平日价格低廉,少人问津。
“记住,”沈清辞目光锐利地看着珍珠,“一定要分散购买,每次数量不可多,扮作寻常人家备药或是药铺学徒帮师傅采买的样子,绝不可引人注意。
购得的药材,暂时存放在他们在城外的家中,务必妥善保管,防潮防火。”
“小姐,买这么多这些寻常药材做什么?”
珍珠终于忍不住问道。
沈清辞目光投向窗外,天际隐隐有乌云汇聚。
“很快,它们就会比黄金还贵重。”
她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去吧,小心行事,莫让周妈妈她们察觉。”
珍珠虽满心疑惑,但对小姐的命令却毫不迟疑,重重点头,将锦囊小心翼翼藏入怀中,转身匆匆离去。
接下来的几日,沈清辞依旧称病静养,谢绝一切探视,包括沈清柔假惺惺的关怀和赵氏名为关心实为打探的敲打。
她每日只在窗前看书、写字,或是摆弄几下棋子,看似悠闲,实则心神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。
福顺和阿贵都是伶俐人,拿着银子,依计行事。
他们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,混迹于南城西市的各家小药铺,今天买三斤,明日购五两,言语间只说是家里老人孩子多,备些常用药,或是替师傅跑腿,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。
银钱如流水般花出去,一袋袋看似不起眼的药材,被悄然运送到他们在城郊的简陋家中,堆积起来。
期间,周妈妈果然寻机旁敲侧击,都被珍珠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,只说小姐心情不佳,需要静养。
周妈妈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,只得在向赵氏回话时,添油加醋地说些大小姐行事越发古怪,连身边人都避着之类的闲话。
这日午后,天空彻底阴沉下来,闷雷滚滚,眼看一场春雨将至。
珍珠从外面回来,带着一身潮湿的土气,屏退左右,凑到沈清辞耳边,压低声音,难掩兴奋:“小姐,都办妥了!
福顺和阿贵那边回话,您单子上列的药材,按您的吩咐,能买到的都买得差不多了,剩下的银钱也按您的意思,换成了些容易存放的粗粮和盐巴,也一并存放在他们家里了。”
沈清辞捻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,心头一块大石落地。
第一步,总算迈出去了。
“很好。”
她放下棋子,“告诉他们,近日无事,不必再往府里递消息,守好那些东西便是大功一件。
你这边,也暂时安稳下来,莫要引人注意。”
“是,小姐。”
珍珠应下,看着沈清辞沉静的侧脸,心中充满了敬畏。
小姐仿佛能未卜先知,做的每一件事都透着深意。
就在这时,院外传来一阵喧哗,隐约夹杂着妇人尖利的哭喊和慌乱的脚步声。
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:“大小姐,不好了!
外面……外面乱起来了!”
沈清辞眸光一凝,与珍珠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。
她起身,走到院门边,并未出去,只隔着门缝向外望去。
只见几个婆子丫鬟聚在一起,面色惶恐地议论着。
“听说了吗?
城南爆发时疫了!”
“真的假的?
哎呀,我娘家就在南城那边!”
“千真万确!
官府都贴出告示了!
说是叫什么‘喉痹瘟’,染上又吐又泻,喉咙肿得说不出话,没两天人就没了!”
“天爷啊!
这可怎么是好!”
“药铺!
快去买药啊!”
……恐慌如同瘟疫本身,迅速在府内蔓延开来。
沈清辞轻轻合上门缝,隔绝了外面的嘈杂。
她转身回到屋内,窗外,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,瞬间天地间一片迷蒙。
雨声滂沱,却仿佛是她心中战鼓的序曲。
她知道,属于她的时机,到了。
那些堆积在城郊陋室中的、曾被视作草芥的药材,很快将成为无数人渴求的救命稻草,也将成为她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。
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,不仅是一场天灾,也将是她这隻重生之凤,洗去前尘锈蚀,初试锋芒的舞台。
她不仅要借此敛财,更要借此,在这混乱的局势中,为自己,也为那些药材,寻一个最稳妥也最有利的“出路”。
一个模糊的计划,在她心中渐渐成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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