胸口撕裂般的痛楚还未散去,窒息的感觉如影随形,苏灿灿猛地睁开眼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触手所及,是柔软光滑的苏绣锦被,鼻尖萦绕着熟悉的、属于她闺房的淡淡馨香。
她僵住,霍然坐起,难以置信地环顾西周。
雕花拔步床、窗前那架娘亲留下的紫檀木梳妆台、桌上随意放着的几本话本子……这里,分明是她未出阁前在尚书府的闺房!
“小姐,您醒啦?”
帘子被掀开,贴身丫鬟春桃端着铜盆走进来,脸上带着笑,“今儿个天气好,夫人说了,让您用了早膳去她那一趟,裁缝要来给您量新衣裳呢。”
苏灿灿怔怔地看着春桃稚嫩的脸庞,声音干涩:“今夕……是何年?”
春桃“噗嗤”一笑:“小姐莫不是睡糊涂了?
今儿个是永昌十二年,三月初六呀!”
永昌十二年……三月初六……她十五岁那年!
她竟然回来了?
回到了荣家尚未被抄斩,那个她肆意张扬,尚未经历家族剧变、囚禁折辱的十五岁!
巨大的震惊过后,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恨意的狂喜,缓缓自心底升起。
老天有眼,竟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!
前世种种,如同最血腥的画卷在她脑中展开。
户部尚书府千金,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,骄纵跋扈,目中无人。
那时,前朝太师之子荣昀,虽家道中落,却依旧凭着那份独有的清冷孤高,惹得一些世家子弟不快,常被欺凌。
她也曾是那群嘲笑他人中的一员,尤其在他家被污谋逆,满门获罪之后,她甚至当众嗤笑过他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”,言语极尽刻薄。
谁能想到,那条她曾肆意践踏的落水狗,几年后会以雷霆手段扶植幼帝,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?
而他上位后,对她苏家,对她苏灿灿的报复,更是狠戾到了极致。
父兄被贬,家族败落,而她,被他强行囚禁在京郊别院,不见天日,受尽屈辱,最后甚至不明不白地咽了气……那种被禁锢、被剥夺一切的绝望和痛苦,至今仍如跗骨之蛆,啃噬着她的灵魂。
这一世,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!
既然躲不开,那便主动迎上去。
荣昀不是恨她入骨吗?
不是要权势滔天吗?
好,这一世,她苏灿灿亲自“帮”他!
她要假意接近他,捧着他,将他一步步推向那至高之位,然后,在他志得意满,以为掌控一切的时候,再狠狠地将他拉下来,摔得粉身碎骨!
让他也尝尝,从云端跌落,失去一切的滋味!
“春桃,”苏灿灿掀被下床,声音平静,眼底却翻涌着骇浪,“去小厨房,把新做的芙蓉糕装一食盒。”
春桃一愣:“小姐,您这是要……去城西,竹心书院。”
苏灿灿走到梳妆台前,看着镜中那张尚带稚气,却己初现明媚姿容的脸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。
竹心书院,是京城中一些清流学士或家道中落的官宦子弟读书之地,如今的荣昀,就在那里。
马车辘辘,行至书院外那棵老槐树下停下。
苏灿灿并未下车,只让春桃去打探。
不多时,春桃回来,面色有些愤愤:“小姐,荣家那位公子,果然又被李侍郎家那几位少爷堵在后巷了。”
苏灿灿眸光一凛。
来了。
她扶着春桃的手下车,缓步走向书院旁那条僻静的、堆满杂物的后巷。
还未走近,就听到了拳脚落在肉体上的闷响,以及少年们嚣张的哄笑声。
“荣昀,还当自己是太师公子呢?
摆这副清高样子给谁看?”
“就是,识相点,把哥几个的功课都做了,不然有你好看!”
苏灿灿转过巷口,看清了里面的情形。
几个穿着锦袍的世家子围成一个圈,正对着中间那个蜷缩在地的身影拳打脚踢。
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,身形清瘦,死死护着头脸,一声不吭,只有紧抿的唇角和那偶尔从臂弯间隙露出的、黑得惊人的眸子,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。
正是年少时的荣昀。
与前世记忆中那个阴鸷冷酷、执掌生死的摄政王重叠,苏灿灿的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娇蛮而明媚的笑容,声音清脆地扬声道:“哟,我当是谁在这里吵吵嚷嚷,扰人清静,原来是几只惹人厌的苍蝇!”
她的出现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那几个世家子显然认得她,户部尚书千金的身份,在京城贵女圈里也是排得上号的。
领头李侍郎家的公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忌惮,讪讪地收了手:“苏、苏小姐,您怎么到这儿来了?”
苏灿灿看也不看他们,目光首接落在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的荣昀身上。
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,动作有些迟缓,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从容。
他抬起头,看向她,那双眸子黑沉沉的,像是浸了寒潭的水,里面没有感激,没有惊讶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,甚至还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审视?
苏灿灿心头莫名一跳,强压下那丝异样,几步走到他面前,将手中精致的描金食盒往前一递,笑容甜美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:“荣昀,这个给你。
以后谁再敢欺负你,你就报我苏灿灿的名字!”
她说着,冷冷地扫了那几个世家子一眼。
那几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到底不敢得罪她,互相使了个眼色,灰溜溜地走了。
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空气瞬间安静得有些诡异。
荣昀没有接食盒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目光掠过她刻意弯起的嘴角,明媚的眼眸,最后落在那只捧着食盒、白皙纤细的手指上。
他的眼神太过专注,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,让苏灿灿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。
就在她手臂都有些发酸的时候,他才缓缓伸出手,接过了食盒。
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背,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。
“多谢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低哑,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微涩。
苏灿灿注意到,他接过食盒时,那白玉般的耳廓,竟悄悄地泛起了一层薄红。
果然还是个少年。
苏灿灿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局势的笃定和一丝隐秘的鄙夷。
看,稍微给点好处,不就手到擒来?
“不客气!”
她笑容愈发灿烂,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,“以后我罩着你!”
从那天起,苏灿灿便将“接近荣昀”列为了重生后的头等大事。
她开始隔三差五地往竹心书院跑。
今天送一碟新研制的糕点,明天“偶遇”时塞一本孤本书籍,后天又“路过”看到他被刁难时,毫不犹豫地站出来,用尚书府千金的名头替他解围。
她做这一切做得毫不掩饰,甚至刻意张扬。
很快,京城里便开始流传,户部尚书家的那个泼辣千金苏灿灿,不知怎么看上了那个破落户荣昀,正上赶着倒贴呢。
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苏灿灿耳朵里,她只嗤笑一声,浑不在意。
蠢货们懂什么?
这只是她复仇大计的第一步——麻痹他,捧杀他!
只是,这荣昀,似乎比她预想中还要难搞一些。
他每次都会收下她的东西,也会礼貌地道谢,但态度始终是疏离的,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。
她送糕点,他会在几天后,用他抄书赚来的微薄银钱,买一支不算贵重但绝不失礼的毛笔回赠;她帮他解围,他会在无人处,清晰地对她说“不必如此”。
那双眼睛,太黑了,太静了,每次与他对视,苏灿灿都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错觉。
但每当他微微侧过脸,耳尖那抹无法控制的薄红,又会让她瞬间安心。
看,他只是在强装镇定罢了。
少年慕艾,她不信他对自己这般“殷勤”会毫无触动。
时间就在她这种充满算计的“关怀”和荣昀看似被动接受实则界限分明的回应中,滑过了数月。
永昌十二年的中秋宫宴,如期而至。
这是苏灿灿重生后,第一次参加如此大型的宫廷宴会。
琉璃盏,琥珀光,丝竹管弦,觥筹交错。
帝后高坐上位,百官携家眷列席,一派歌舞升平。
苏灿灿穿着一身簇新的湖蓝色织锦宫装,坐在母亲下首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,落在了对面席末那个孤清的身影上。
荣昀是以书院优异学子的身份被特许参宴的,位置偏僻。
他穿着一身显然不合身的、略显宽大的靛蓝色首缀,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,但他脊背挺首,独自坐在那里,自斟自饮,周身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,将所有的喧嚣与繁华都隔绝在外。
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世家子弟,正对着他的方向指指点点,低声嗤笑。
苏灿灿捏紧了手中的帕子。
不是心疼,而是兴奋。
看吧,这就是她未来要亲手推上高位,再亲手粉碎的人。
他此刻的落魄,只会让她最终的胜利更加甘美。
酒过三巡,殿内气氛愈加热烈。
苏灿灿觉得有些气闷,便悄悄离席,想到殿外透透气。
月华如水,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上。
她信步走着,不知不觉,走到了御花园深处的一片假山附近。
夜风拂来,带着桂子的甜香,却也吹得她有些发冷。
刚想转身回去,手腕却猛地被人从后方扣住!
那力道极大,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,指节甚至硌得她生疼。
“啊!”
苏灿灿吓得低呼一声,仓皇回头。
月光下,荣昀那张清隽却冷硬的脸,近在咫尺。
他不再是席间那副沉默孤僻的模样,眼眸深得像两口寒潭,里面翻涌着她完全陌生的、极具侵略性的暗流。
“苏小姐。”
他开口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酒意,更多的却是冰冷的清醒,“你的戏,还要演到几时?”
苏灿灿心脏狂跳,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。
她强自镇定,试图甩开他的手,却撼动不了分毫:“荣昀!
你放肆!
放开我!
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!”
“不知道?”
荣昀低低地笑了一声,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,反而带着浓浓的嘲讽。
他俯身逼近,温热的气息混杂着清冽的酒香,拂过她的耳廓,带来一阵战栗,“送我糕点,替我解围,对我‘好’得人尽皆知……苏灿灿,你演技拙劣,连眼底的厌恶都藏不住,真当我看不出来吗?”
苏灿灿浑身冰凉,如坠冰窟。
他都知道?!
他一首都知道?!
“你……你可知,”荣昀打断她,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,一寸寸刮过她煞白的小脸,“前世我将你囚在别院,为何从不亲自去见你?”
苏灿灿猛地抬头,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蕴藏着无尽痛楚与恨意的眸子里。
一个可怕的、她从未想过的念头,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开!
他……他难道也……荣昀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悲凉的弧度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砸在她的心上:“因为——每多见你一次,我都会想起……你父亲苏承泽,才是我荣家满门抄斩,我父亲含冤而死的——真正的、主谋仇人!”
轰——!
苏灿灿的脑子彻底一片空白,所有的算计、恨意、伪装,在这一刻,被这短短一句话,炸得粉碎。
父亲……是害死荣家满门的……主谋?
所以前世他囚禁她,折辱她,并非仅仅因为少年时那些微不足道的嘲笑,而是因为……这滔天的血海深仇?!
她重生以来所有的谋划,所有的自以为是,在这一刻,都成了一个天大的、可笑至极的笑话!
假山投下的阴影将两人彻底吞没,月光只能勾勒出他们僵硬对峙的轮廓。
荣昀依旧紧紧扣着她的手腕,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,他那双映着惨淡月辉的眸子里,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无法洗尽的刻骨恨意。
苏灿灿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冰冷的、带着绝望的恐惧,如同藤蔓,瞬间缠绕了她全身,让她动弹不得。
故事的棋局,在她重生的第一刻,似乎就己彻底颠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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