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安喜亭熹平三年,秋,幽州涿郡。
一阵尖锐的头痛将林凡撕裂,仿佛有根烧红的铁钎从太阳穴捅了进去,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,撞击、融合。
现代企业战略规划师林凡,在连续加班三昼夜后猝死。
汉末涿郡安喜亭亭长林凡,在追捕盗匪时坠马重伤,濒死。
现在,他们两个,成了一个人。
他猛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低矮、黢黑的屋顶,由歪歪扭扭的木头和茅草搭成,几缕天光从缝隙里透下,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。
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铺,铺着一层薄而潮湿的茅草,散发着霉味和一股淡淡的血腥气。
“亭长!
您醒了?!”
一个带着惊喜的、略显稚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林凡艰难地转过头,看到一个穿着粗麻短褐、面黄肌瘦的少年,约莫十五六岁,正端着一个破口的陶碗,紧张地看着他。
记忆告诉他,这是亭卒李二狗,前任老亭长捡来的孤儿,是这安喜亭里少数还算听话的人。
“水……”林凡的喉咙干得冒火。
二狗赶紧将陶碗凑到他嘴边。
水是浑浊的,带着一股土腥味,林凡也顾不得许多,大口吞咽下去,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,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。
企业报表、项目规划、汉末历史年表、黄巾起义、户口钱粮、盗匪……两个世界的知识记忆疯狂交织,最终定格在一个冰冷的事实上——他穿越了,现在是公元174年,东汉熹平三年,距离那场席卷天下、彻底敲响东汉丧钟的黄巾大起义,还有整整十年。
而他的身份,是这大汉帝国最基层的官吏,安喜亭的亭长。
秩级,甚至不入流。
“我昏了多久?”
林凡的声音沙哑。
“三天了,亭长。”
二狗眼圈有些发红,“那天您去追那伙抢粮的贼人,马惊了……”林凡摆了摆手,示意他不必再说。
记忆里,那位前任“林凡”与其说是追捕,不如说是莽撞地送死,仅带着两个亭卒就想去拦截七八个有马的悍匪,结果不言而喻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作为战略规划师,他擅长在混乱中寻找秩序,在绝境中规划路径。
眼下,就是最糟糕的开局。
“扶我出去看看。”
“亭长,您的伤……无妨。”
在二狗的搀扶下,林凡走出了那间西面漏风的亭舍。
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,他眯着眼,打量着这个他将要起步的“根据地”。
所谓的安喜亭,并非只是一个亭子,而是一个小型的社会单元。
它包括一座充当办公和住宿的破旧亭舍,一个勉强能圈住几匹瘦马的马厩,以及散落在周围、约摸百来户的乡民。
泥土夯成的矮墙大多己经坍塌,田里的粟米长得稀稀拉拉,面有菜色的乡民看到他,眼神麻木地避开,只有几个孩童躲在大人身后,好奇地偷瞄。
荒芜,破败,死气沉沉。
这就是汉末底层最真实的写照。
“户籍册,还有吗?”
林凡问道。
二狗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亭长醒来第一件事是问这个,连忙跑回亭舍,抱来一捆残破的竹简。
“就……就这些了,以前的都霉烂了,这是近几年的,也没记全。”
林凡接过,沉甸甸的。
展开一看,记录得歪歪扭扭,信息残缺不全,只有户主姓名和大致人口,田产、技能一概没有。
与其说是户籍,不如说是草稿。
正看着,一个穿着稍好些绸布衣服、腰间挎着环首刀的中年汉子,领着两个健仆,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,手里还提着半袋粮食。
身后,一个老妇人跌跌撞撞地跟着,哭声凄切。
“赵三爷,行行好,这是我们家最后一点种粮了啊!
您拿走了,我们娘俩今年冬天就得饿死啊!”
那被称为赵三爷的汉子,是本地豪强赵虎的远房族亲,负责催收赵家放出去的“债”。
他不耐烦地一甩胳膊,将老妇人推倒在地。
“嚎什么嚎!
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!
到期还不上,这粮食抵利钱还不够呢!”
二狗脸上露出愤慨之色,却敢怒不敢言,只是低声道:“亭长,是赵家的人……”林凡目光一凝。
记忆里,这赵虎是安喜亭一霸,田连阡陌,仆从如云,连前任县令都要让他三分。
前任“林凡”的死,未必没有赵家暗中放纵甚至推动的因素——一个碍事的亭长死了,他们行事更方便。
眼看赵三就要扬长而去,林凡开口了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。
“站住。”
赵三脚步一顿,诧异地回过头,看到脸色苍白、被搀扶着的林凡,脸上露出一丝讥诮:“哟,林亭长?
命挺硬啊,还没死?
怎么,有事?”
林凡没理会他的挑衅,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粮袋上,又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老妇人。
“她欠赵家多少?”
“连本带利,三石粟米!”
赵三扬起下巴。
“这袋粮食,最多一石半。”
林凡缓缓道,“按《汉律》,债务纠纷,需经亭部调解,不得私自强夺民财。
你,越界了。”
赵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:“《汉律》?
在这安喜亭,我们赵家的话就是律法!
林亭长,我劝你伤没好利索,就回去躺着,少管闲事,免得……再摔着。”
话语里的威胁,毫不掩饰。
二狗紧张地抓住了林凡的胳膊。
林凡却轻轻推开他,上前一步,尽管身体虚弱,眼神却锐利如刀,首视着赵三:“我说,把粮食放下。
然后,带着赵虎的话,来亭舍找我谈。”
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,却带着一种赵三从未在这位年轻亭长身上见过的压迫感。
那不是在商量,而是在命令。
赵三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,色厉内荏道:“你……你想怎样?”
“不怎样。”
林凡淡淡道,“只是告诉你,从今天起,安喜亭,讲规矩。”
他指了指地上的老妇人,对二狗说:“扶她起来,粮食拿回去。”
然后又对赵三道:“滚。”
一个字,干净利落。
赵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看着周围渐渐聚拢、眼神不再完全麻木的乡民,又看看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林凡,终究没敢当场发作。
他狠狠啐了一口,将粮袋扔在地上。
“好!
林凡,你等着!
我看你这亭长,还能当几天!”
撂下狠话,他带着仆从悻悻而去。
二狗赶紧捡起粮袋,扶起千恩万谢的老妇人。
周围的乡民看着林凡,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别样的东西,不再是纯粹的麻木,而是混合着惊讶、疑惑,以及一丝微弱的……期待。
林凡没有理会这些目光,他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,对二狗吩咐道:“去,把所有人都叫来。
另外,找些木牍和炭笔来。”
“亭长,您要做什么?”
二狗不解。
林凡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衰败气息的空气,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虚弱与疼痛,也感受着脑海中那个现代灵魂带来的、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知识与视野。
他的目光扫过荒芜的田野、破败的屋舍、面黄肌瘦的百姓,最终落在那捆残缺的户籍竹简上。
“记账,立规矩。”
他要在这汉末的微末之地,用现代的管理思维,落下第一颗棋子。
乱世将至,他无意做挽狂澜于既倒的悲壮英雄,但他要为自己,也为这片土地上愿意跟随他的人,杀出一条生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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